晚上九点半,他练完三个小时的琴,先是听了杨天勤长达二十分钟的、牛头不对马嘴的、把肖邦说成莫扎特的业余点评。
然后又听到柳枝桂说:“赶紧去把作业写了,然后温书,下周一期末考试啊。”
杨今从头到尾都安静听着,等父母都发言完毕,然后进了房间,打开作业。没有反抗,也没有情绪的波动。
他刚要写第一个字,主卧又传来难忍的声音。
杨天勤在骂柳枝桂,骂她上班穿这么骚干什么,是不是想勾引别的男人。柳枝桂说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澳门包的那些人——话没说完,一个响亮的巴掌声,接着就是奇怪的声音。
本来这些声音杨今已经听得耳朵起茧,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写作业,但……
“我们再生一个吧,算命的说我头胎是女孩,结果生了个阴气重的,我再给你生个真正的儿子……”
杨今妄图通过深呼吸来自我安慰,然而呼气时还是全身都在颤抖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归还的钢琴门票,愣愣看了好久,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,放回原来的位置,连同他这些日子幻想过的那些自由事。
回到房间,他翻出自己的存钱罐。
最近一直在打点田金来他们,里面的余额已经很少了。
他想要那些廉价布鞋闭嘴,他害怕父亲知道他是同性恋,他也想要逃离,不论是哈尔滨还是澳门,他想去一个他父母永远找不到他的地方。可是他快要没钱了,他不知道怎么办了。
将存钱罐放回去时,他的手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他顺势摸出一个素描本。打开,那是他儿时画过的画。
钢琴是柳枝桂逼他学的,绘画是小时候的他真正喜欢的。他比较偏科,只喜欢画素描,柳枝桂以此为由拒绝了他继续学素描的想法,说只会画一种东西有屁用。
——表面是因为这个,但杨今多多少少知道,实际上是因为杨天勤在澳门包养的第一个女人是在赌场外弹钢琴的。
主卧的声音还在继续,柳枝桂说的那句“阴气重”在耳边回荡,作业写不下去一点儿。杨今干脆把素描本翻到空白的一页,拿起笔开始画。
思绪混乱,笔触不听使唤,等主卧的声音停下,他才清醒过来,一看,画的竟然是梁也走在胡同里的背影。
他立刻伸手想把这一页撕掉,可是握住页角了,却又使不上力。
杨今愣了半晌,忽然趴在桌上,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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